我究竟是什么？是月下泛着冷光的丝绸，是茶马古道上凝结的晨露，还是窑火中涅槃的青瓷？当第一匹丝绸轻柔裹住我时，蚕茧裂开的细响恰似生命最初的啼哭，我在丝绸的褶皱间睁开了混沌的双眼。
童年栖息在玉门关的流沙之间。年轻的张骞勒紧渗血的绑腿时，我伏在他残破的羊皮地图上，看未干的墨迹蜿蜒进大宛的苜蓿田。龟兹的驼铃声中，我藏进粟特商人的水囊波纹里，听着波斯语咒骂混着河西走廊的风沙。葡萄藤编织的襦裙沾满沙砾，直到长安西市的胡姬将石榴汁泼作漫天红雨，我的衣袂终于绽开异域的光华。
盛唐的月光里，我常卧在敦煌崖壁的褶皱间。画工用青金石研磨我的瞳孔，乐师截取驼铃清响谱入霓裳羽衣。当波斯银币与开元通宝在掌心叮咚相碰，我的血脉开始奔涌金银二色。泉州港的潮汐中，我攀上桅杆眺望阿拉伯星盘对准的荔枝林，那时我的骨骼是沉船的龙骨，肌肤是苏杭缭绫织就的月光。
黄沙漫过阳关那年，我蜷缩在藏经洞的阴影里。眼睁睁看着王道士的油灯熏黑我的衣襟，斯坦因的皮靴碾碎和田玉屑。当躯干被肢解成残篇断简装进檀木箱时，黑暗中有伦敦博物馆的玻璃柜映出敦煌藻井的残影，巴黎展台上青瓷碎片与吐鲁番壁画在冷光中瑟瑟发抖。
新世纪曙光刺破晨雾时，我正卧在中欧班列的钢轨上。惊醒我的汽笛声中，血脉化作钢轨的经纬。霍尔果斯口岸的电子星河倒映着龟兹旧时的星图，义乌商贸城的集装箱波纹里，龙泉青瓷的釉色正在重生。连云港的浪涛间，我恍惚看见液化天然气船的航迹，与郑和下西洋的航线在蔚蓝深处重逢。
此刻敦煌研究院的蓝光扫描仪下，我支离的容颜正被数字经纬细细缝合。当希腊的橄榄油贴着重庆火锅的标签穿越里海，当铁路隧道涌出普洱茶马的古道烟霞，当沙特的光伏板与宁夏风车在亚欧两端同频旋转，我终于听懂玉门关外马蹄叩击流沙的韵律——那是文明年轮转动的和声。
秋深时我在应天门遗址拾捡往事，留学生背包里跌出的速写本上，乌鲁木齐大巴扎的拱顶与伊斯坦布尔穹窿正勾勒着相似的曲线。我悄悄将银杏叶夹进书页，叶脉间还蜿蜒着丝绸之路最初的掌纹。
我的皮肤上烙满文明的烫金，每个疤痕都是星火燎原的印记。站在亚欧大陆桥的中央，左手接住长安飘来的槐花，右肩落着罗马的细雨。光与影交织的经纬中，我听见自己正在重新生长的声音。
上一篇：以青年之基，筑中华之梦
下一篇：返回列表
